摘要
产肠毒素脆弱拟杆菌(ETBF)是肠道共生菌脆弱拟杆菌的致病亚型,其致病机制围绕核心毒素脆弱拟杆菌毒素(BFT)展开,涉及多层面的宿主-菌群互作。BFT通过裂解肠上皮E-钙黏蛋白破坏细胞连接,激活β-连环蛋白等信号通路促进异常增殖,并经GPR35、STAT3等轴加剧屏障损伤及上皮-间质转化。同时,ETBF诱导核因子(NF)-κB通路分泌白细胞介素(IL)-8等促炎因子,通过Stat3依赖机制驱动Th17细胞应答及IL-17A释放,构建促癌炎症微环境,招募髓系抑制细胞抑制抗肿瘤免疫。此外,ETBF通过调控lncRNA/miRNA网络及表观遗传修饰影响细胞增殖凋亡,并与宿主Kirsten鼠类肉瘤(KRAS)、B-Raf原癌基因丝氨酸/苏氨酸蛋白激酶(BRAF)等遗传变异及肠道胆汁酸代谢紊乱协同增强致癌效应。综上,ETBF通过屏障破坏、慢性炎症、免疫重塑及宿主-菌群互作参与疾病进展,为相关疾病的靶向干预提供了关键靶点。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结直肠癌(colorectal cancer,CRC)已成为全球第三大最常见的癌症类型,每年导致超过100万例死亡[1]。近年研究显示,产肠毒素脆弱拟杆菌(enterotoxigenic bacteroides fragilis,ETBF)在CRC患者中定植率显著升高,且与肿瘤分期和分子亚型相关。ETBF的促癌机制涉及屏障破坏、免疫失调、表观遗传重塑等多个维度,针对ETBF的治疗策略取得重要进展。本文整合近年研究成果,系统阐述ETBF的生物学特性、致癌机制及创新治疗策略,旨在为CRC的菌群靶向治疗提供新视角。
1 ETBF的致病机制
1.1 肠道屏障破坏
ETBF是肠道共生菌脆弱拟杆菌(bacteroides fragilis)的产毒亚群,分泌约20 kD的活性脆弱拟杆菌毒素(bacteroides fragilis toxin,BFT)。BFT能特异性裂解肠上皮细胞黏附连接的关键蛋白E-钙黏蛋白(E-cadherin)的胞外域。E-cadherin降解破坏细胞间连接,释放β-连环蛋白(β-catenin)并激活其核内信号通路β-catenin/T细胞因子(TCF),诱导c-Myc等促增殖基因表达,推动上皮细胞异常增殖[2]。
BFT通过G蛋白偶联受体GPR35介导信号传导,抑制GPR35可阻断BFT对E-cadherin的切割和炎症反应[3]。BFT通过细胞外信号调节激酶(ERK)/激活蛋白-1(AP-1)上调基质金属蛋白质酶-7(MMP-7),促进多配体蛋白聚糖-2(syndecan-2)脱落,加剧屏障通透性[4]。BFT通过信号转导与转录激活因子3(STAT3)/锌指增强子结合蛋白2(ZEB2)轴诱导上皮-间质转化(EMT),抑制紧密连接蛋白(如Occludin、ZO-1)和黏蛋白2(MUC2)的表达,进一步削弱屏障功能并促进结直肠癌进展[5]。
1.2 慢性炎症与促癌微环境
ETBF通过诱导炎症反应构建促癌微环境协同致癌,抑制关键信号通路可干预疾病进程。
BFT通过切割E-cadherin破坏细胞间黏附结构,导致β-catenin信号异常激活,并与核因子-κB(NF-κB)协同上调白细胞介素(IL)-8等促炎因子表达。但即使未完全降解E-cadherin,单纯的细胞连接破坏(如EDTA处理)也可直接触发IL-8分泌[6]。
在慢性定植阶段,ETBF通过Stat3依赖性机制诱导结肠黏膜辅助性T细胞17(Th17)细胞应答,特征性分泌IL-17A并激活IL-17R/NF-κB通路[7],促使CXCL1等趋化因子形成近端至远端黏膜梯度,招募CXCR2+未成熟髓系细胞至远端结肠,构建髓系细胞依赖性促癌微环境[8]。上述过程中,Stat3激活需与IL-17依赖性NF-κB信号协同作用,共同驱动炎症相关肿瘤发生。实验表明,咖啡酸苯乙酯(CAPE)可通过抑制NF-κB活性及下调IL-17A/CXCL1表达,在动物模型中显著抑制ETBF诱导的结肠炎及肿瘤形成[9]。
1.3 免疫调控
ETBF通过多种机制重塑肠道免疫微环境,包括调节性T细胞(regulatory T cells,Treg)与辅助性T细胞17(T helper 17 cells,Th17)失衡,骨髓来源的抑制性细胞(myeloid-derived suppressor cells,MDSCs)活化,B细胞调控失衡及树突状细胞(dendritic cells,DCs)免疫耐受促进炎症与肿瘤发生。
在多发性肠腺瘤(Min小鼠)中,ETBF定植引发黏膜Tregs活化,Tregs消耗局部IL-2解除对Th17分化的抑制,选择性促进Th17细胞极化并生成IL-17,IL-17驱动的慢性炎症加剧结肠炎并促进肿瘤发生[10]。
在腺瘤性息肉病coli基因(Apc)突变背景下,ETBF显著促进结肠肿瘤微环境中单核细胞亚群(MO-IMCs)积聚,通过激活IL-17/STAT3信号通路驱动其向免疫抑制性单核细胞来源的髓系抑制性细胞(MO-MDSCs)分化,MO-MDSCs高表达诱导型一氧化氮合酶(iNOS)、吲哚胺-2,3-双加氧酶1(IDO1)、程序性死亡配体-1(PD-L1)等分子,抑制CD8+T细胞抗肿瘤活性,且ETBF诱导的IL-17进一步通过NF-κB和STAT3信号增强MDSCs募集与活化,形成促炎性与免疫抑制并存的正反馈环路[11]。
在B细胞缺陷小鼠中,ETBF诱导的结肠炎症间接参数(体质量、盲肠/脾脏损伤等)显著恶化,盲肠促炎介质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iNOS、IL-1β等表达持续升高,虽Th17/γδ T细胞活化但IL-17A水平无显著差异,提示B细胞缺失导致免疫微环境调控失衡[12]。
ETBF还可通过活性氧(ROS)介导的ERK/p38丝裂原活化蛋白激酶(p38 MAPK)通路激活核因子E2相关因子2(Nrf2),诱导DCs中血红素加氧酶-1(HO-1)表达上调(不依赖NF-κB和AP-1信号通路),调控DC功能极化与免疫耐受,可能通过招募调节性T细胞及平衡促炎细胞因子重塑肿瘤或炎症免疫微环境[13]。
1.4 调控增殖凋亡
ETBF通过多维度分子机制重塑CRC细胞的增殖与凋亡平衡,驱动恶性进展。在增殖调控方面,ETBF通过上调长链非编码RNA(long non-coding RNA,lncRNA)LRP11-AS1竞争性结合微小RNA(microRNA,miR)-149-3p,解除其对细胞周期蛋白依赖性激酶4(CDK4)的抑制作用,激活CDK4/视网膜母细胞瘤蛋白(Rb)/E2F转录因子轴,促进细胞周期G1/S期转换[14];同时,ETBF诱导的lncRNA BFAL1通过吸附miR-155-5p和miR-200a-3p,上调Ras同源家族成员RHEB表达并激活哺乳动物雷帕霉素靶蛋白复合物1(mTORC1)信号通路,进一步加速蛋白质合成与细胞生长[15]。此外,ETBF通过上调组蛋白去乙酰化酶HDAC3抑制miR-139-3p表达,导致促癌基因(如MYC、WNT通路组分)激活,增强细胞增殖与侵袭能力[16]。
在凋亡逃逸方面,ETBF分泌的BFT激活p38 MAPK/Nrf2信号轴,诱导抗氧化蛋白Sulfiredoxin-1(Srx-1)表达,通过清除ROS抑制线粒体凋亡通路(如Cytochrome C释放及Caspase-9活化),同时组蛋白去乙酰化酶3(HDAC3)通过表观遗传沉默促凋亡基因(如PUMA、NOXA)进一步削弱凋亡应答[17]。
1.5 宿主遗传与表观遗传易感性
研究表明,ETBF与宿主遗传变异存在显著协同作用。KRAS突变抑制miR-3655表达,导致SURF6上调,阻断干扰素调节因子7(IRF7)的核转位及干扰素(IFN)β分泌,削弱宿主对ETBF的清除能力,形成促癌微环境[18]。在BRAF突变CRC中,ETBF可能通过IFNγ-MDSC-PD-L1轴促进免疫逃逸的机制[19]。当宿主存在Apc杂合性缺失时,ETBF通过诱导Apc位点杂合性丢失(LOH)加速肿瘤形成;若同时存在错配修复缺陷如错配修复蛋白2(Msh2)缺失,ETBF则驱动Apc截短突变,提示其在遗传性CRC(如Lynch综合征)中的关键作用[20]。此外,宿主遗传背景通过调控肿瘤干细胞分化影响ETBF致癌表型:BRAFV600E突变导致WNT信号减弱的“revival型”干细胞,特征为聚集蛋白(Clu)/尾型同源盒转录因子2(CDX2)高表达,而Msh2缺失则增强经典WNT通路并扩增LGR5+干细胞群体[21]。
ETBF通过干预宿主表观遗传调控网络,多层面重塑癌症相关信号通路。在组蛋白修饰层面,ETBF激活Toll样受体4(TLR4)/核因子活化T细胞5(NFAT5)信号轴,上调组蛋白去甲基化酶JMJD2B,特异性清除NANOG启动子区的组蛋白H3第9位赖氨酸三甲基化(H3K9me3)修饰,增强癌症干细胞自我更新能力[22];同时通过组蛋白去乙酰化酶3(HDAC3)介导的组蛋白去乙酰化抑制miR-139-3p表达,促进肿瘤侵袭转移[16]。在RNA表观修饰层面,ETBF诱导甲基转移酶样蛋白14(METTL14)依赖的m6A甲基化修饰,下调miR-149-3p,解除其对PHF5A的抑制,进而调控KAT2A mRNA的可变剪切,激活超氧化物歧化酶2(SOD2)介导的抗氧化促癌通路[23]。lncRNA LRP11-AS1通过竞争性结合miR-149-3p上调CDK4,驱动细胞周期进程[14];而lncRNA BFAL1则通过吸附miR-155-5p和miR-200a-3p,激活RHEB/mTOR信号轴,促进肿瘤代谢重编程[15]。
1.6 肠道微生物群结构与宿主代谢
在肠道定植竞争中,非产毒脆弱拟杆菌(NTBF)通过Ⅵ型分泌系统(T6SS)分泌抗菌蛋白,直接抑制ETBF的定植能力[24]。研究显示,当NTBF菌株(如NCTC 9343)优先定植于小鼠肠道时,可显著减少ETBF数量并阻止其诱发的结肠炎和肿瘤[25];然而,若二者同时定植,ETBF则通过分泌毒素BFT破坏肠上皮屏障,侵入肠道固有层,从而逃逸NTBF的抑制作用[26]。在遗传易感人群(如家族性腺瘤性息肉病患者)中,ETBF与产colibactin毒素的大肠杆菌共定植时,ETBF诱导的炎症(如IL-17分泌)与大肠杆菌的基因毒性共同加速结直肠肿瘤形成[27]。
代谢调控层面,结直肠癌患者中法尼醇X受体(FXR)功能异常导致胆汁酸代谢紊乱,促癌次级胆汁酸(如脱氧胆酸)水平升高,直接刺激肠上皮细胞增殖。这些胆汁酸还增加分泌型免疫球蛋白A(sIgA)的产生,帮助ETBF黏附并形成生物膜。形成“胆汁酸-sIgA-ETBF”的恶性循环,加剧肠道菌群失调[28]。此外,ETBF的外膜囊泡(OMVs)携带毒素前体和代谢活性分子(如脂多糖),可被宿主细胞吸收,干扰能量代谢(如增强糖酵解)或激活促炎信号通路(如TLR4/NF-κB)[29]。BFT通过上调宿主精胺氧化酶(SMO)增加ROS生成,导致DNA损伤,促进结直肠癌[30]。
2 结论与展望
ETBF通过BFT毒素切割E-cadherin、引发慢性炎症并重塑免疫微环境,与宿主遗传变异(KRAS、BRAF)及表观遗传异常协同驱动结直肠癌。具体而言:BFT作为关键效应分子,通过靶向E-cadherin等细胞连接蛋白,不仅直接破坏肠道物理屏障,还通过多条信号通路(如β-catenin、STAT3)启动上皮细胞异常增殖和EMT,为肿瘤发生奠定基础。
ETBF通过诱导Th17细胞极化及IL-17A分泌,激活NF-κB等通路形成慢性炎症,同时招募免疫抑制性细胞(如MDSCs),构建“促炎-促癌”恶性循环,这一过程中Stat3与NF-κB的协同作用是关键节点。ETBF通过调控Treg/Th17失衡、抑制CD8+T细胞功能及诱导树突状细胞免疫耐受,削弱宿主抗肿瘤免疫监视,为病原体定植和肿瘤进展创造条件。ETBF与宿主遗传变异(如KRAS、Apc突变)、表观遗传修饰(如组蛋白去乙酰化、m⁶A甲基化)及肠道代谢物(如胆汁酸、sIgA)的协同作用,进一步放大其致癌效应,体现了“菌群-宿主-环境”交互在疾病中的核心地位。这些机制共同揭示了ETBF作为“肠道菌群失调驱动疾病”的典型代表,如何从局部屏障损伤逐步发展为系统性炎症及恶性转化,为理解肠道菌群与结直肠癌等疾病的关联提供了理论依据。
尽管ETBF致病机制的研究已取得进展,但仍存在诸多待探索的方向,未来研究可聚焦于以下方面:BFT的信号传导网络(如GPR35下游分子互作)、ETBF与其他肠道菌群(如产colibactin大肠杆菌)的协同致癌机制、OMVs在代谢干扰中的具体作用等。此外,ETBF如何通过表观遗传修饰(如非编码RNA调控、组蛋白修饰)长期影响宿主细胞命运,以及不同遗传背景下(如Lynch综合征)的特异性机制,值得进一步挖掘。
现有治疗策略靶向其定植与毒素活性,如用窄谱抗生素、NTBF竞争性抑制、天然化合物抗炎及纳米抗体、噬菌体疗法等,但临床转化面临耐药性、菌群扰动等挑战。未来研究可从三方面突破:一是优化NTBF的T6SS工程应用,开发靶向噬菌体疗法,调控胆汁酸代谢打破恶性循环;二是联合IL-17A/CXCL1抑制剂与免疫检查点阻断剂,或靶向MO-MDSCs通路,逆转免疫抑制;三是开发HDAC3或METTL14特异性抑制剂,阻断miRNA异常与肿瘤干细胞活化。同时需借助人源化类器官及基因编辑动物模型,评估长期菌群调控安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