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外科的微创理念从广义说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微创治疗理念，是指用最小的创伤治疗血管疾病，在保证内部环境相对稳定的情况下，通过精准、低损伤的技术手段达到与传统开放手术相同或更优的治疗效果，其核心在于减少组织损伤、加速康复并改善患者生活质量。另一个是微创技术，在血管外科主要是指腔内介入技术：如血管球囊技术、支架技术、载药器具、减容技术等[1]。微创技术极大地推动了周围血管外科的快速发展，无论是西医血管外科还是中医周围血管病科，都迎来了周围血管疾病事业的微创时代。但如古语所述“人之所病，病疾多，医之所病，病道少”（《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患者苦于疾病繁多，而医生苦于治疗手段有限，在当代医学背景下，这一矛盾依然存在，但微创医学、精准医疗等技术的发展为破解这一困境提供了新思路。微创时代如何发展中西医结合周围血管疾病学理论，如何将中医药与微创技术有机结合，笔者结合本团队的实践，谈一点看法。
1 微创理念是中西医的共同追求
微创理念是西医学的新趋势，中医学虽未明确提出“微创”这一现代术语，但其诊疗体系始终贯穿着“创伤最小化、疗效最大化”的核心思想，与当代微创医学在哲学层面高度契合。中医学通过整体调节、自然通路、外治技法等方式，实现了独具特色的“东方微创”模式。
1.1 中西医学都讲究解剖和手术操作手法的精准
正是中西医思想的碰撞让我们加深了对中医经典的认识，比如，《黄帝内经》中就有如下论述，《灵枢·九针十二原》：“持针之道，坚者为宝。正指直刺，无针左右。”讲究进针路径的垂直精准，避免偏差损伤周围组织。“神在秋毫，属意病者，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强调操作者需专注微观层次，了解神经血管分布走行，与现代“毫米级精度”手术要求相同。《素问·刺要论》：“病有浮沉，刺有浅深，各至其理。”体现的则是分层治疗思想，如浅刺皮部（浮络）、深刺肌肉（经筋），与微创手术“精准到达靶点”理念一致。“无过其道，过之则内伤，不及则生外壅，壅则邪从之”。强调预防过度干预导致副损伤，与微创医学“最小够用”原则完全一致。上述关于针刺的论述，确实体现了中医学对解剖精准性和操作规范性的深刻认知，与现代微创医学“精准干预”的理念高度相通。
1.2 中西医都强调微创技术要选准适应证
中医学以辨证论治为特点，即根据患者的具体病情和体质特点来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法和药物。这种个性化的治疗方案能够更好地满足患者的需求，提高治疗效果。如《灵枢·九针十二原》：“凡将用针，必先诊脉，视气之剧易，乃可以治也。”以上论述体现的是中医个体化评估。《素问·征四失论》：“受师不卒，妄作杂术，谬言为道，更名自功，妄用砭石、后遗身咎，此治之二失也。”体现的是规范化医疗及禁忌证把控。《素问·异法方宜论》：“圣人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强调的是要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法或不同治法的联合应用。中医辨证论治特点与西医学所强调的微创技术要选准适应证是一脉相承，中医学对微创技术适应证选择的深刻智慧，这与现代精准医学“Right treatment for the right patient at the right time”的理念惊人的一致。这种辨证论治的思维同样适用于中西医结合微创周围血管外科。
2 中西医结合优势互补
现代医学的微创技术（如介入、腔镜、消融等）在宏观病灶处理上具有显著优势，而中医学在微观调节（如微循环、免疫、代谢）方面独具特色。针对不同部位、不同性质的病灶，中西医结合治疗可以发挥“1+1>2”的协同效应。
2.1 发挥中西医各自优势处理不同部位的病灶
尽管现代微创技术对多数病灶可以进行处理，但是仍有一些病灶难以处理，如供血动脉阻塞和狭窄经介入治疗后，微血管灌注仍不能完全恢复的无复流现象。已有的研究显示中医药疗法可以改善微循环障碍，帮助微循环灌注；如糖尿病足患者，通过微创技术开通大血管，改善末梢循环血供；同时运用中医药物内服促进微血管新生，改善微循环障碍；中医外治清创换药促进肉芽组织生成，从而促进创面愈合。如急性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通过机械血栓清除术可以减轻血栓负荷，配合中药外用减轻小腿肿胀等症状，口服中药预防血栓复发。西医擅长“精准打击”，处理大血管，如支架植入、减容治疗等，中医擅长“系统修复”，如改善微循环、调节机体免疫等[2-3]。正如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所言：“西医精于形迹而短于气化，中医长于气化而疏于形迹，”唯有二者“各尽其长，互补其短”，方能真正攻克微循环障碍这一世界性难题。
现代微创技术擅长对人体病灶的精准处理，而中医外科在此基础上更长于诊治病灶周围，这便是中医的“四畔理论”，“四畔理论”是指通过病灶四畔的特征，辨识不同疾病、证候及其善恶顺逆转归，着眼于纠正四畔的病理变化，并施治于四畔的诊疗理论[4-5]。
2.2 病灶处理与病因处理的有机结合
现代微创技术对病灶的处理更加精准，结合中医血脉辨证理论整体多靶点优势，可以从根本上消除致病因素。笔者在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的诊疗中发现，微创技术（如介入取栓、溶栓、吸栓等）能精准清除血栓，快速恢复血流，但血栓形成的原因尚未明确，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血栓有复发可能，据统计，术后再血栓发生率约10%～30%，提示单纯移除病灶未阻断致病网络[6]。血栓与炎症关系密切，凝血与炎症网络相互作用，造成恶性循环，是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的重要机制。现代研究证明，应用中药制剂可以调节炎症网络的作用，可以通过干预炎症因子来达到治疗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的目的[6-8]。
现代医学在动脉血管疾病的治疗上取得了显著进展，尤其是微创介入技术（如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血管内支架植入、动脉斑块旋切等）能够快速解除血管狭窄问题，恢复血流供应，挽救缺血组织。但是，要从病因上治疗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需要微创介入治疗与中医治疗相结合。因此，如何结合病因治疗（如抗动脉硬化、改善血管内皮功能、调控代谢紊乱）成为提高长期疗效、减少复发的关键。中医认为动脉硬化属于“血瘀”“痰浊”“脉痹”范畴，病机涉及气滞、血瘀、痰浊、气虚等，治疗强调活血化瘀、化痰通络、益气扶正。如围术期给予患者中药治疗，具有抑制血栓形成、调节血脂代谢、保护血管内皮等作用，可发挥中医整体调理优势，为手术创造良好条件、减轻并发症以及帮助患者术后康复。
2.3 单一病灶处理与多病灶处理有机结合
现代微创技术对单一病灶的处理得更加精准，但是血管病以老年患者多见，一体多病，并非只有血管受累。如糖尿病足患者除了全身的多器官受累（如糖尿病足合并冠心病、脑动脉硬化、肾功能不全），同时伴有血管病变，且受累的血管表现为多节段、弥漫性（如主-髂动脉、股腘动脉、膝下动脉同时受累）。现代微创技术（如支架植入、斑块旋切）虽能精准处理单一狭窄病灶，但难以应对全身性、多系统的病理改变。治疗方面可通过发挥中医血脉辨证理论的整体调节和多靶点优势，将整体调理与局部病灶处理相结合，达到从局部精准干预到全身系统调控。老年血管病的治疗应像“中医针灸”一样：既用精准的“针”（微创技术）解决关键病灶，又通过“灸”（整体调理）温通全身气血。唯有如此，才能在延长生存期的同时提高生活质量，真正实现“既治病、又治人”的医学目标。
2.4 围手术期中西医结合优势明显
围手术期进行中西医结合治疗，具有保护血管内皮、改善血管炎症、抑制血小板活化、抑制血管平滑肌细胞（VSMC）增殖和迁移以及预防术后复发等作用。在手术前，中医血脉辨证理论会根据患者的体质、病情等因素进行综合考虑，制定个性化的手术方案。手术后，中医血脉辨证理论还会通过中药内服、外敷等手段进行整体调理，促进患者康复。中西医结合治疗可明显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如改善食欲、二便，减轻疼痛焦虑，改善睡眠等情况，促进医患沟通，改善医患关系，提升患者的就医体验。如下肢静脉曲张伴有淤积性皮炎脂质硬皮症，术前应用中医药可以减少刀口并发症的发生。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或淋巴水肿引起的严重肢体肿胀，围术期可以内服外用中药，明显改善患者的症状。患者植入支架后出现再狭窄的难题，可以通过应用具有活血化瘀功效的中药得到改善，研究表明，具有活血化瘀作用的中药可以通过多种机制改善支架后患者的长期预后[9-10]。近年来，中西医结合不断发展，出现中药成分与微创器械的结合应用，以减少支架后再狭窄的发生。同时有研究表明，术后运用中药可以减轻患者出现肢体缺血再灌注损伤的情况[11-12]。
2.5 治疗力度的把控
现代微创技术创伤虽然相对小，但是在面对老年多系统血管疾病的治疗中，现代微创技术只能降低单次手术创伤。当面对多病灶、多器官受累的复杂病例时，反复介入操作可能导致“创伤累积效应”（如对比剂肾病、血管内膜反复损伤）。创伤积少成多，很有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临床治疗过程中如何把握治疗尺度？中医经典《内经》提出的“衰其大半而止”治疗理念，为现代血管外科提供了关键的力度调控智慧。如《内经》就有“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的论述（《素问·五常政大论》），这是根据病情而对治疗力度的控制原则的论述，在血管疾病的多病灶治疗中，“最积极的治疗不等于最合适的治疗”。中医“衰其大半而止”的智慧提示：中西医结合血管外科在老龄化时代的核心竞争力—既能用现代技术“攻城略地”，又能用传统智慧“守正固本”。
2.6 中医“杂合以治”理念的贯彻
《素问·异法方宜论》提出了“圣人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的治疗原则。一个高明的医生，应该将多种治疗手段和方法结合起来，针对临床千变万化的证候，合理的配合使用，“杂合以治”，使各得其所宜，这才是“得病之情，知治之大体也”的良医。中医药与微创技术结合使用，同样需要贯彻“杂合以治，各得所宜”的治疗理念。比如，在介入治疗的过程中，可以选用减容治疗、球囊扩张、支架植入等多种手段，也可以根据具体情况选择斑块旋切、血栓清除、药物涂层球囊、药物洗脱支架以及可吸收支架等不同操作器械。再比如，糖尿病足不同阶段治疗方案结合序贯治疗，运用抗生素和中药控制感染、切开引流消除脓肿、介入手术开通闭塞血管、清创负压减轻水肿、中医药内服外用治疗促进愈合。在治疗过程中，采取多维度、多模式的综合治疗策略，必要时运用西医介入技术行手术治疗，术后结合中医药清创换药，中西医治疗手段的优势互补，形成“杂合以治”的医学模式，从而有效促进创面修复，实现保肢的治疗目标。
3 总结
微创理念是中西医的共同追求，微创时代为中西医结合周围血管疾病学理论提供了“技术实证化”和“应用精准化”的契机。未来需以“传承内核、融合创新”为原则，将中医整体观与现代局部干预结合，推动中西医结合周围血管疾病学从经验医学向“可视化、可量化、可调控”的精准医学演进。